小院中,张远头上裹着纱布,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左边,吴亘低头垂手而立,不时用眼睛偷瞟一下张远动静。右边,水从月坐在桌前,正不慌不忙品着茶水。
“吴亘。”张远暴喝一声,伸手点指着吴亘。
“小的在。”吴亘赶紧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意盎然,如春日山花。
“这满山遍野陷阱机关,你是不是把这荒冢岭都掏空了。”张远不为所动,厉声斥问。
“回屯长的话,尚未全部掏空。若是屯长能拨些钱粮人马,小的定然将这荒冢岭坑中套坑,洞中带洞,任他千军万马,也得陷于其中不得出。”吴亘斩钉截铁,朗声答道。
“噗。”平素一贯冷峻的水从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茶水喷出。
张远气的双手哆嗦,胡子抖动,“匪鼠一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可是中人了,怎还......怎还,唉。”转头看向水从月,“此子自小为匪,性子顽劣,还请大人见谅。”
方才,吴亘已向张远介绍了水从月的身份,只说是异国贵人,游历至此。此次幸亏有其相助,方才守关不失。
猛一听到贵人身份,张远惊的赶紧起身施礼。水从月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二人自便,无须顾及我在场。还有,那些俗人腐礼还是少些为好,让人颇不自在。”
张远刚要再谢,眼见水从月面色不悦,只得讪讪退下。
“此次你抵挡大夏进袭有功,战利品我自会带回,留下十人于你调度,以防大夏贼人再侵。”张远自觉坐在此地也不舒服,简单交待一番就准备歇息。
吴亘眼珠转了转,赶紧开口道:“屯长,你也知道,这荒冢岭历来不太平,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些古怪东西在院中晃荡。也就是我,胆子大了些,方才不惧邪魅。这些弟兄留在此地,恐怕会被厉鬼缠身,到时不是助力,反是拖累。”
“那你意欲何为,若大夏再来,你可能顶的住。”张远渐渐有些焦躁,语气重了些。
吴亘陪笑道,“军中都清楚,这荒冢岭远离大营,又无法驻扎重兵,乃是鸡肋之地,弃之可惜,守之无益。
若是大夏大举来攻,十人又如何能抵挡的住。倒不如人少些,及时示警后可从容撤离。不如这样,把莫信遣了回来相助于我即可,或是把孙宏调来也行。”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张远。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在理,只不过,莫信被大帐调去,军务繁忙。陈宏则是留在了校尉府,更是无法调拨。
倒不如如你所言,若是大夏来人甚众,直接撤退为好。此事,我自会禀报曲长,万一有失,不治你脱逃之罪就是了。”
“陈宏去了校尉府?”吴亘一愣,自己的账房先生竟然跑了。
张远点点头,“正是,陈宏策问所答甚好,而且精于算术,校尉对其十分赏识,所以留在了府中。”
“哦。”吴亘有些闷闷不乐。
张远看了一眼,轻轻拍拍其肩膀,“莫要灰心丧气,他只不过是刀笔史般的职位,你却实实在在立下了战功,而且。”
偷偷瞅一眼已经起身离去的水从月,“此人将功劳全部让于你,特意嘱咐回营报告时不得出现他的一字一句。
这下可好,偌大的功劳全安在你头上,倒是让我有些底气为你争取些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试炼路上丢掉的东西,说不得此次会还了回来。”
看着天色渐晚,张远的伤口隐隐作痛,起身说道:“今日暂且休息,明日我即带人返回。臭小子,手段如此阴毒,那坑里怎的放了那么多锐器。”
当夜,张远就宿于院中。
一夜无言,第二天一早,张远顶着个黑眼圈早早醒来,一则是伤口疼痛难以沉睡,二则这荒冢岭的传言也太邪乎,住在这里,夜间越想越觉着瘆人,整夜没有睡踏实。
吃过早饭,在吴亘的陪同下,张远向山下走去,与宿营于山脚的兵卒汇合。
路上,吴亘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屯长,这细作一事还需细细缉查,万一泄了重大军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张远不耐烦的摆摆手。
细作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双方互遣细作、相互渗透已是多年,赵国同样往对方派遣了不少人,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人是同时效力于两方,如何查,如何抓,都是有讲究的。
看着兵马远去扬起的尘灰,吴亘叹了口气。之所以不想让人留驻此地,实在是自家私盐行的事情不能暴露。
至于他所说的打不过就跑,倒真是实话,吴亘就是这么想的,若大夏国人马众多,再袭荒冢岭,形势不对赶紧扯乎,本寨主绝不死战。
张远走后,只剩下吴亘和水从月守在此地。经此一战,大夏国并未再派人来攻打,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害的吴亘在烽燧上连住了十几日。
水从月又入了一次鬼蜮,此次倒是小心许多,身体没有大碍。两次鬼蜮之行,于水从月这种习武有成的人而言,可谓收获颇多。只要一有闲暇,就在山中苦练。练至酣处,长戟所到之处,乱石横飞,地上沟壑纵横。
“往这砍,对对,就是这。”这一日,吴亘拉着水从月到了山脚下,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原则,想借用其神力,在山坡上平整出一块平地。以后来荒冢岭的人越来越多,吴亘决定在山脚下再建一处院子。
水从月脸带霜意,闷声舞动长戟,一块块硕大的山石被劈开。每块石头断面平整光滑,如同量好了一般。
好歹自己也是贵人,竟被吴亘拉来做这些低贱的石匠活。若不是这些日子吴亘总是自言自语什么伙食费,这种羞辱人的事断然不会答应。出来日久,身上的盘缠已是不多,虎落平日被犬欺,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啊。
不错,水从月真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只因这鬼蜮对其诱惑太大。鬼蜮中的那些残魂所用乃是古武之术,很多都已失传,相互借鉴之下,对自己大有裨益,所以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二人正在孜孜不倦开山破石,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三辆大车。仔细一看,领头的却是沙杵。
看到吴亘,沙杵大笑着上前,“吴亘,升官了,哥哥与你将这些赏赐押送了过来。”
细一问才知道,金曲长对这次荒冢岭大捷极为高兴,这是近年来赵国对上大夏难得的全胜,所以金松亲自前往定远城请功。原本以为,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可等了近一个月,通令才送达营中。
吴亘由伍长升为什长,所率之人由五人升为十人,但仍是虚职,要想有人,自己招去,军中不负担钱粮。
“就这些。”吴亘有些诧异,本想着此次能不能干个都伯,也就是副屯长之类的,却不想只升了个什长。旁边的水从月闻听,也是眉头一皱。
沙杵颇为理解的拍拍其肩膀,“张屯长觉着无颜见你,才派我前来。不过呢,财物赏赐倒是不少。喏,那车上都是。你小子可是发财了,不行,得好好请我喝上一顿。”
吴亘原本有些郁郁,闻听此言,心情好了许多,“自无不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当彻夜痛饮,不醉不归。”
沙杵有些畏惧的向山上看了一眼,“算了吧,你那院子,啧啧,邪门的很,我还是在山下露营吧。原本以为是以讹传讹,但上次张屯长住了一晚,浑身不自在,我可不想被鬼魅纠缠。
也就是你,能镇的住,别的人还真不敢住在上面。这位姑......”沙杵早已注意到水从月,憋了半天,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因着水从月叮嘱过张远,不得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沙杵并不知其中内情。
“姑......固然是不能告诉你。”吴亘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捂住了沙杵的臭嘴,若是水从月动怒,一戟将其劈了乍办,“这位的存在是军中机密,万不可乱传,不信你回去问张屯长。”
“哦哦。”沙杵露出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水从月闷哼一声,一振衣袖,掉头上山而去。
看着其背影,沙杵挤挤眼,“可以啊,这藏娇之事也属机密。”
吴亘长出一口气,“沙老哥啊,我方才可是险险救了你一命。那可是贵人,你言语唐突之下得罪了他,还想不想活啊。”
“真的?”沙杵瞪大了眼,身体有些哆嗦,哭丧着脸道:“兄弟你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得罪贵人,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无妨,我自会转圜,倒是你要叮嘱兄弟们,不得走漏了风声。”吴亘说着努努嘴,指了指沙杵身后一群痴汉。
“一定一定。”沙杵受惊之下,匆匆指挥人卸下东西,连留宿的事也不提,逃一般的跑了。
看着地上一人多高的赏赐,吴亘一脸苦相,不用说了,搬东西的事只能指望自己了。今天沙杵这张嘴无遮无拦,又把水从月得罪了。
费力将赏赐搬运上山,打开一看,吴亘浑身疲乏一扫而空。这次官职虽然升的不高,赏赐却是不少。仅银子就赏赐了五百两,还有绸缎、酒水之类。
吴亘不由的眉开眼笑,穷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发财了。
沙杵走后五天,吴亘正在山脚搭建新的院子,远处一骑急急奔来,待近了一看,还是沙杵。
吴亘笑嘻嘻走上前,“跑的如此火急火燎,怎的,我屯长的任命下来了。”
沙杵翻身下马,面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吴亘笑容消失,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
犹豫半天,沙杵开口道:“是有件事情,来之前张屯长交待了,你听了万不可冲动。”
“说,什么事。”吴亘有些急了。
“你先答应不可急躁。”
“啰嗦,再不说我把你捆在山上院子里关三天。”
“行,那我说,莫信被大夏军抓走了。张屯长念你与他相处日久,所以才让我通报一声。”
“啊,为何会被抓走,人是死是活,军中可派人救援。”吴亘有些吃惊。
“暂无消息,此事有些棘手,曲长他们还在商议。”
“这还商议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吴亘抓住沙杵的肩膀摇晃道,忽然停了下来,“莫非军中不想派人救援,就因他是个庶人。”
沙杵脸色难看,半晌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