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书网>明月入君怀 > 正文 第十七章取字为止
        浑身脱力,众目睽睽下,玉微咬牙挺直脊背踏入夜色。

        身后的屋子像热油锅里进了水一般,噼里啪啦的炸个没完。

        腿脚像是白面捏的,无力发软,她扶着廊柱喘气。

        雪渐渐大了起来,廊道的两旁落着飘零的白棉。

        纷纷扬扬的雪幕中,曲折的廊道内。

        清俊的少年郎大步往那红衣的少女走去。

        玉微听见了脚步声,转身,瞧着他,温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今日你是主角。”

        “下雪了,你穿的少,我不放心,所以,出来为你送件衣物。”

        少年的心思简单纯粹,丢下满堂宾客追来,只为了她不受冷。

        他拿下臂弯的黑色狐裘,为她披上系好带子,毛茸茸的毛尖,戳着发红的脸颊。

        若少年摸一下少女的额头,便会发现少女不寻常的体温。

        暖烘烘的衣物挡去了冬季的冰冷。

        黑亮锐利的眼紧紧的盯着她。

        姜郁看着她,他想问你今日为何来迟,想问你是否忘了,又想问…你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然这些话前后矛盾,而他心中又隐隐有答案,他终究没问。

        千言万语堵在唇齿,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你送的礼,我很喜欢。”

        未曾夸过女子的少年郎,红透了耳垂,也说不出你跳的很美很漂亮的话。

        “喜欢就好,是我的荣幸。”少女唇角浅浅一笑。

        转眸望着廊外纷纷扰扰的雪絮。

        “今日是你及冠,还有一些话,方才在殿内没来得及说。”

        “什么?”少年问。

        少女未转过头,二人的视线一同落在那大雪婆娑的世界。

        轻柔语调带着江南吴语的口音,软糯好听,在这美到心悸的雪景、长廊、淡淡响起。

        姜郁的心也被这诚挚的祝福牵扯着,快的不像话。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郎君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话音落下,玉微的手伸出廊外去接飘落的雪花。

        空中一大团白棉摇摇晃晃的落在掌心,玉微举在眼前去看,与肌肤相触的雪花被体温迅速融化。

        在化成一滩水前,她窥见了那六角的棱花。

        长长的睫欣喜的颤动着,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合起手掌收回袖中,转眸看他。

        却被那通红的眼眸和隐隐的水光,吓了一跳,她犹豫的问:“你哭了?”

        如此坦白的问,倔强的少年哪里肯承认,舔了舔唇,只道:“没有,只是雪迷了眼睛。”

        嘴硬的要命。

        “嗯…我还没问,谢相为你取了什么字。”

        “为止。”

        “嗯,为止,有所为有所止,姜为止,很好听。”

        谢相似乎在以此字,时刻告诫少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有所为有所不为,对姜郁含着的期望很大。

        黑黝黝的眸子一直锁着她。

        里头浓郁的情绪几乎凝为实质。

        不堪抵挡,她躲开视线,道:“我走了。”

        “早些回来。”

        姜郁以为她要去换掉这身繁复的舞衣,还会回来。

        她摇了摇头道:“不回来了,今日家中有事,我不能久留,我得走了。”

        “嗯。”

        低落的语气。

        姜郁有心想送她,可身后有满堂宾客,他走不了。

        和姜郁告别后,她摸索着路去找绒花,可这贞王府极大。

        走了须臾,她还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在府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头昏的要命,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找不到熟悉的路。

        她扶着墙歇息,晕头转向的视线许久才好了些。

        却听到了熟悉的狠厉女声,登时从头到脚的凉意使她清醒了不少。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哼,她真是命大,那样都没死。”

        她躲在墙角,捂住嘴不发出声音。

        “谢相似乎一直在看她…”

        一道温柔的女声被打断。

        “住嘴。”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耳光。

        身子止不住的抖,她竭力的忍着。

        侧耳听着那脚步声的方向,待耳畔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动静,只余雪花落地的细声。

        无可忍耐的恐慌,促使她朝反方向奔去。

        却在一个拐角处撞到了人,哗啦啦的纸声钻入耳朵。

        玉微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漫天的纸张飞舞。

        站立的人被纸张挡着,看不清脸,只看得清似雪的衣袍和广袖下泛着玉色的五指。

        一张纸落在了她脸上,遮盖了所有的视线,她陷入了不黑的暗。

        头痛欲裂,她拿掉脸上的纸,没去看写的是什么,她望见了那双清淡的眉眼。

        “谢相?”

        以为是幻觉,她呢喃出声。

        “嗯,是我。”顿了顿,他问:“可有摔伤?”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句话他上回也曾问过。

        “没…没事。”

        半阖的睫毛掩盖着渐渐平息的潮水,却被久浸官场的人收入眼底。

        “可是有人欺负你。”他安抚道:“你不必怕,尽管说。”

        吸了吸发酸的鼻腔,她淡道:“没有人欺负我。”

        若今日告知了他,她们顶多被禁足半年。

        她要的远远比这多,只是受罚,远远不够,她要姜笙、林茹、爱而不得,那才是人间至痛。

        五指并拢半掩在似雪的袖袍里,伸在了她身前。

        玉微不知是君子之节,还是男女有别,他竟刻意避开了肌肤接触。

        “先起来,地上凉。”

        他俯下身温声道。

        衣袍浸染了冰冷,也许是她体温高才觉得凉,隔着布料,她抓住谢知疏的手臂起身。

        弯下身同他一道去捡地上的散落的纸张。

        无意间,她随意的瞧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批注了数行小楷,那字里行间,一撇一捺的字是满满的谢氏风骨。

        力透纸背,文雅秀极。

        这应是席间众人所写的诗,由谢相来批阅选出魁首。

        方才她慌慌张张的撞了他,是她的过错,可他竟无一声怪罪,第一句也是问她有无摔伤,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状似无意的,她在捡雪地的纸时,故意粘了污泥。

        终于捡齐,她将纸张递给他,果不其然,那双淡眸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指。

        白嫩的双手举着一沓纸张,压在白纸的五指粘着湿润的少许黑泥。

        谢相并未去接,而是自袖中拿出了素白的手帕,递给她。

        “我未曾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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