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想到过可能会有百姓前来迎接,也想到过程绪会出城相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么远就见到这样的场面。
说实话,因为突降的大雪,刘平原来是准备宿营,等大雪结束之后,在继续行军的。
然而,从蓟县方向匆匆而来的信使,却打消了刘平的这个想法,因为他有必须要前行的理由,别说下雪,就是下冰雹,乃至下刀子今天这路也要走下去。
十里!
整整十里!
望着大雪之中,满山遍野的人潮,刘平感觉人山人海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
刘平从来没有在这个时代看到这么人,无数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万胜!”
看到涌动的人潮,听到此起彼伏的万胜的呼声,热血再一次被点燃的刘平大喝一声,独自一人骑马冲出大军之中。
战马在鹅毛一般的大雪中疾驰,短短二里的距离,转瞬即逝,行至人潮百步左右,刘平勒住缰绳,停下身形,然后翻身下马!
翻身下马后,刘平整理盔甲,深吸一口气,右手扶剑,左手自然摆动,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而身后那两万多依旧在按着既定速度向前进的幽州大军,则成为了刘平最好的背景。
在数万幽州百姓的眼中,身材并不高大的刘平,此时却有了一种虎踞龙盘的气势!
就这么一步一步,刘平走到了距离率领蓟县所有留守官吏,以及十余万百姓出城相迎的程绪身边。
刘平在距离程绪约十步的地方止步,先向前看向程绪,然后环视四周。
欢呼声一刻都没有停下,可是望着大雪之中,须发已经全白的程绪,望着大雪之中,数以十万计的幽州百姓。
刘平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萦绕在刘平的心头。
苏轼歌曰,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苏轼说的是不是真的自己不知道,可是今天刘平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一份赤城想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一瞬间,刘平在这种浓浓的情绪的刺激下,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了,这并不长的时间,刘平身后的大军,在吕布的率领下也已经缓缓的来到了刘平的身后。
刚刚还此起彼伏的“万胜”之声也渐渐的停止了下来,包括已经在风雪中不知道已经站立了多久的程绪在内,身后的幽州骑军,身前的幽州百姓,十余万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刘平的身上,连时间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定格了。
无数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刘平的内心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充斥,是激动?是自豪?还是一种被爱戴的喜悦?
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可,刘平此时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平终于将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刘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大声开口。
为了应对今天,蔡琰是专门教过刘平的,就是怕刘平在幽州百姓面前露怯,然后蔡琰在怎么也想不到,激动之下刘平早就把自己教过的礼节还给自己了。
然而,这虽然不是汉军标准的还师礼,但却是刘平内心中最想说的话。
“刘平率领幽州子弟出征,历时半载,向南剿灭不臣,护我幽燕安定,向西横扫异族,振我汉室声威,如今不辱使命,德胜而还!”
然而,估计蔡琰也想不到,刘平不按规矩出牌,而以迂腐、古板而著称的程绪,竟然也没有走那传统路线。
刘平话音刚刚落下,不知道在在风雪中站立的多久的程绪,突然上前一步,中气十足的开口了。
“臣,程绪,率领留守官吏及全城百姓,恭迎前将军,幽州牧,凯旋!幽州军,万胜!”
说完后,已经须发全白的程绪一揖到地。
在程绪的带领下,从幽州各地赶来的,数百名在战时负责留守的幽州官吏,像程绪一样整齐划一的倒地。
随着程绪的“幽州军,万胜!”
刚刚在短时间内有些沉寂的气氛,瞬间被再次点燃。
“幽州军,万胜!”
欢呼声再次此起彼伏。
刘平猛地闭上眼睛,没有让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对着身前的程绪,留守的官吏,乃至十余万出城相迎的百姓,行了一个汉军军礼。
行礼之后,刘平将右手缓缓举起,举到最高处时将拳头紧紧握住,然后刘平用尽全身的气力高呼。
“天佑华夏,汉军威武!”
随后,从刘平身后的幽州骑军开始,呼喊之声传遍天际。
这时候,刘平缓缓的走上前去,将程绪缓缓搀扶起来,等程绪起身,将身体站直,看向自己。
距离远的时候,还不是太明显,然而两人面对相望的时候,若不是亲眼所见,刘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程绪,会变成眼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眼眶深陷,骨瘦如柴的样子。
感受着程绪那皮包骨头的双手,刘平甚至都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如果不是眼前的程绪还有呼吸,眼神依旧犀利,刘平甚至感觉眼前的是一副活着的干尸。
看到程绪这一副油尽灯枯,刘平知道,程绪恐怕就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一阵心酸袭来。
用手握住程绪那干枯,冰凉的双手,刘平感慨道。
“程先生辛苦了,我回来了!”
看着将自己搀扶起来的刘平,听到刘平那句“我回来了”程绪感觉心中的那份重担彻底卸了下来!
程绪用最后的意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吐出一口浊气之,看着刘平看向自己的目光,感受着刘平用力握紧的自己的那如同枯枝一样的双手,用一种无比自豪的语气说道。
“主公,程绪不辱使命,蓟县无恙,幽州无恙,如今主公凯旋……”
说着,程绪松开了紧紧握着刘平的手,颤抖着,将腰间的宝剑解下,双手捧握,送向刘平。
“如今主公凯旋,绪终于可以卸下这副重任了!”
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被压抑的太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如同洪水一样冲破的大堤的阻拦,倾泻而出。
程绪闭上了眼睛,可是泪水却丝毫不受控制,依旧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除了程绪自己,没有人知道为了给刘平提供一个安稳的后方,这整整六个月,程绪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周围,返回的幽州军,与幽州百姓,雀跃不止,
“天佑华夏,汉军威武!”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在所有人的正中央,老泪纵横的程绪举着双手向刘平奉上宝剑,然而直到程绪止住泪水,刘平也没有接受伸手接过宝剑,说实话,他不敢接,他怕接过之后,靠一口精气神撑着的程绪会当场倒地!
止住泪水的程绪,睁开眼睛,带着疑惑看向刘平。
刘平给了程绪一个笑容。
“程先生,怎么这么快就想撂下担子了?”
刘平的话让程绪一阵愕然,刘平继续说道。
“此地距离蓟县还有至少十里,平还没有到蓟县,程先生现在还是幽州留守,行百里而半九十可不是先生做事的风格,先生以主人的身份护送平及大军返回蓟县可好?”
虽然不太理解,但是程绪还点了点头,将举着的宝剑收回,左手握持,微微欠身,右手向前一指。
“主公请!”
“好!请程先生上马为大军引路!”
程绪领命,一边布置任务,一边命随从将马匹引来。
看到程绪重新振奋起精神,刘平果断将伸手召唤郝昭,郝昭迅速下马来到刘平身边,刘平在郝昭身边耳语两句,话听到一半
郝昭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重新开始忙碌的程绪。
然后他看到了刘平点头的动作,瞬间就明白了刘平的意思。
停顿了一瞬间,只见郝昭点头大声回复遵命,后很快重新骑上战马,扯着嗓子开始吆喝。
“主公有令,大军继续返回蓟县!”
郝昭就这样一边大声传达刘平的命令,一遍纵马想大军后方的辎重营疾驰而去。
程绪听到郝昭的声音,带着笑意看了一眼纵马而去的郝昭,微微一笑,他从军报中知道刘平身边这个机灵的小子,于是没往深处去想。
程绪没往深处想,因为他不知道刘平跟郝昭到底说什么,可是郝昭却不敢怠慢,仅仅看了程绪一眼,郝昭就知道刘平说的一点都没错。
刘平对郝昭耳语的是,“快去通知华佗先生,让他做好准备救人,我担心程先生快不行了!以传令行军的名义,不要被程先生看出来了,明白么?”
随着刘平的命令传达,程绪的引领,在十余万扶老携幼的百姓的伴随下,幽州军踏上了最后的十里返程之路。
由于有了百姓的跟随,幽州军的行军速度不可避免的被放缓了,说实话在隆冬时节在北地行军数日,士卒们早就疲惫了,如果不是有刘平的人望,以及充足的物资保障,就是直接哗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行军速度被放缓,等于返回蓟县军营的时间也被延后,如今又碰上了大雪,可是两万幽州军不仅没有一个人抱怨,反而士气无比的高昂,小伙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胸脯挺起,腰板也挺得笔直。
总而言之,所有幽州军的将士,都将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表现了出来。
而幽州的百姓们,在看到跟随小刘使君出征,德胜而还的幽州军这整齐划一的队列,高昂无比的士气,精锐无比的士卒之后,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在他们眼中,这些小刘使君带回来的正规军,却是更符合他们心目中子弟兵的形象,至于之前大战之前被临时征调的骑军,则很悲催的被幽州的百姓们归入了民兵或者说是辅兵的行列。
大军还没有走到蓟县,可是大多数的幽州军将士已经从马上下来了,他们把战马让给了与他们一路同行的老弱妇孺,而无论是士卒还是百姓,似乎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
孩子们开始缠着幽州军的将士们讲述战斗的故事,有一些生性开朗的士卒,甚至直接把还在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逗得孩子们笑声不断。
从午后,一直到日落,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返回了蓟县。
当队伍最终抵达蓟县的时候,整齐的队列已经荡然无存,可是人心却因为这散乱的队列而紧紧的凝聚在了一起。
说实话,真正带队前行的吕布,对于这副样子是极为不满的,行军能行到这个样子,能不能重新组织起来都是个问题!
然而让吕布非常意外的是,当到达蓟县,重新集结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幽州军将士,将身上的孩童放下,将骑在马上的老弱妇孺搀扶下来,然后重新跨上战马,一个个从和蔼可亲的模样,重新变得威风凛凛!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支让草原异族闻风丧胆的幽州汉军重新出现在了蓟县城外。
且不说吕布是不是被惊掉了下巴,刘平一直希望灌输给幽州军的那个子弟兵的概念,从字面意思真正的开始深入人心。
至少对于这一天与十余万百姓同行的两万幽州军而言,守护幽州,守护幽州百姓,真的进入了很多将士的心中,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骑在自己脖子上开怀大笑的孩子!
如果说有谁对于眼前这副军民相融,鱼水情深的状态感触最深,那很明显就是跟随在大军之后,希望可以加入幽州军,的被救赎回的那五千汉民。
看到幽州军民的这副模样,他们对于未来重新杀入漠北,信心十足!
如果刘平能看到这样一幕,恐怕会无比的欣慰,如果让刘平给这第一批真正的子弟兵打个分,刘平很可能会他们打一个99分,剩下的那一分是怕他们骄傲。
然而刘平此时此刻却没有了任何的心情,程绪这位父亲留下的老臣,牵动了他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