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气将军拿起了桌上那几份文件里放在最上面的一份,这是特高课的坂井为他搞来的正金银行被窃保管箱的主人名单。虽然正金银行说什么要为客户保密,但特高课出面哪有搞不定的事?
晴气快速地浏览着,发现名单里有不少大人物,就连满铁的社长英内苟雄也在正金银行的保管箱里藏了财物。这时,有一个支那人的名字闪过,他差点漏过了它——佘曼诗,非常耳熟的一个名字——不就是那个打死了自己的叛徒上级,并有可能掌握着中田英寿遗失的保密簿的女人吗?晴气的心一动,两股眉毛在额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形:
“她在正金银行的保管箱里藏了些什么?”晴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本保密簿,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
“真聪明呢!”晴气很不情愿地承认,“她一定是把中田的保密簿藏在正金银行的保管箱里了!有谁能想到呢?把梅机关的保密簿藏在RB人开的正金银行里,真的很高明呀!”晴气开始惦记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来,在看不见的战线上,能碰到这样一个有头脑的对手,对于游戏的参加者来说是一种幸运。
“或者,她的背后还有其他地下党分子?”晴气沉吟着,在心底里,他仍然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将成为他的对手的事实。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他想,“把中田的保密簿藏在正金银行的保管箱里无疑是一招妙棋,但谁又会想到七十六号的张国正一伙人会去打劫正金银行的金库呢?”
晴气干笑了起来,觉得这件事充满了戏剧性。不是吗?抢黄金的张国正却抢走了梅机关丢失的保密簿!这样一来,原本很复杂的两件案子又合二为一了。现在只要抓住张国正、吴四宝,那本保密簿不就又物归原主了吗?
“影祯君,努力呀!”晴气在心里念叨着,“然后,只要抓住那个叫佘曼诗的女人就行了,天晓得她是不是看过中田的保密簿呢?”对于抓捕佘曼诗,晴气已经胸有成竹,他的方法和吴四宝的如出一辙——守株待兔。
晴气按响了桌上的电铃,副官吉野上尉立刻从外面敲门进来。
“吉野君,你带三个人,到正金银行SH分行去守着。有一个叫佘曼诗的支那女地下党分子会到正金银行的金库去查看自己的保管箱,她一出现就抓住她,马上带回来。”晴气非常流畅的发布着命令,仿佛这命令是他早已拟好了的,“记住,要活的!至于她长的什么样子嘛……”晴气眼珠一转,想起了从七十六号传来的消息,“对了,你们去买份今天的报纸,佘曼诗的照片会登在今天的头版头条上,你们按图索骥就行了。”
吉野领命出去后,晴气又一次跷起了二郎腿:“她会来的,正金银行被抢的消息一见报,她马上就会过来查看。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自然手到擒来!”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丝笑容来。
吉野前脚才出去,电侦课(电讯侦察课)的松下一郎课长后脚就进来了:
“报告机关长,我们刚才截获了两封可疑电报!”
“哦?”晴气很感兴趣的抬起头。
“第一封电报的发报台就是我们一直在追踪的那部秘密电台,但是它突然在白天开机,很不寻常!我们立即组织力量在同一个波长上加强侦听。结果相隔二十分钟后,我们又截获了一封电报,我们相信,这是对第一封电报的回复。”松下说得胸有成竹,看来他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晴气点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松下:“那么,你是知道它们是谁、在哪的喽?”
松下正等着晴气问这句话呢,马上立正回答:
“报告机关长,根据发报员的手法和活动规律,我们一直认为这部发报台是****的地下电台。而今天给它回报的那部电台,根据我们使用三角定位法测算,其活动地点应该在苏北泰州附近,我们已经测算出了它的坐标。说着,松下拿出一支红铅笔来,在晴气背后的那幅大比例尺地图上比划起来,随后,画了一个圈:“就是在这里。这三个月来,我们发现这个地方的电讯活动非常频繁,我们相信,这里隐藏着****新四军的首脑机关。”
晴气赞许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那个红点标出的地名:小董庄。松下的判断是正确的,晴气已经从别的渠道侦知,****的华东局机关这段时间就在那里活动。至于是什么渠道却是没必要告诉松下的。他回过身,用力拍了拍松下的肩膀:“松下君,干得好!”
松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来一个立正。
“我也认为苏北共党的首脑机关是在泰州附近活动。”晴气重新坐回皮圈椅,“现在来谈谈那部秘密电台,你还没告诉我它在哪里呢?”
“那部秘密电台非常狡猾,发报的时间很短,很难测定方位!”松下恨恨地“前几次我们侦听到它时都没来得及定位,但是,今天……”松下露出一点点笑容,“我们正好同时有闸北、吴淞和宝山三个台在侦听,虽然它发报的时间非常短,但是我们仍然测算出它应该就在南市一带方圆二公里的范围内活动。就在这里……”松下展开手里的一份SH市地图,指着黄浦江岸边、SH旧城区里一个用红铅笔勾出的四方形区域。
最后,他说:“只要它再发报,我们就能抓住它!”
晴气满意地点着头。抓地下电台的办法他也知道一些,毕竟,他是干特务这行的。一种是出动无线电测向车在指定区域沿着一个矩形巡逻,矩形的每条边上都有一辆无线电测向车,根据信号的强弱来判断电台的位置。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分区断电法,如果某个地块断电时电台信号正好消失了,说明电台就在这个地块里,派人挨家挨户搜就行了。当然,这两种方法结合使用的效果会更好些。
“好的,只要它一出现就把它直接揪出来,不用再向我汇报了!”晴气向松下投去信任的目光,“现在还没能破译电报的内容吧?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去抓它时一定要隐蔽、动作要快速,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搞到****地下党的密码就更妙不可言了。”
松下心里说:“没这么好的事吧?****地下党不会这么菜鸟的!把密码放在秘密电台里,只要电台被我们破获,他们的秘密岂不是全被我们掌握?”
在情报界这是个人所共知的规则,密码和电台必须分开,就算电台损失了,只要密码还在自己手里,电报就永远是安全的。只有一种情况下密码和电台才会放在一起——敌后单独活动的特工,由于隐蔽性的需要,不能接触第二个人,只能自己既当报务员又做译电员了。
晴气打发走了松下便立在窗前望着窗外这雨雾中的城市,他不知道,同一场烟雨中,在苏北泰州的小董庄,这两封电报的主人——****华东局社会部的部长黄善国也正站在他那间充作办公室的小茅屋的窗前望着窗外的雨雾,紧锁着眉头。
今天上午八点半,****JS省委的秘密电台打破常规在大白天发来了电报,可见事情之紧急。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十四个字:“敌报消息,佘曼诗投敌陈毗梅牺牲。”照理说JS省委的人是不知道佘曼诗的存在的,但佘曼诗以前恰好在JS省委机关担任机要员,后来才调到沪西特委工作,JS省委的负责人当然认识她。而且,JS省委的负责人正好有读报的习惯,一得到消息马上就让自己掌握的秘密电台给自己的上级——华东局社会部发报。因为他深知,象佘曼诗这样级别的地下党员掌握着地下党大量的机密,一旦叛变,后果将不堪设想。
黄善国收到电报后不敢怠慢,马上给JS省委回电,要求他们立刻把所有佘曼诗从前接触过的线索和关系转移到安全地点。另一封电报是发给沪西特委所掌握的秘密电台的,要求沪西特委全体人员一律停止工作,转入地下。虽然,沪西特委的陈毗梅可能已经牺牲了,但黄善国知道,陈毗梅和佘曼诗是单线联系,佘曼诗并不知道秘密电台和特委其他成员的存在,因此,沪西特委的秘密电台和交通站系统应该还能运作。黄善国心里暗存侥幸,陈毗梅和佘曼诗固然是两个重要人物,但沪西特委所掌握的资源无疑更加珍贵。只要秘密电台和交通站系统安然无恙,沪西特委的工作还是能够重新开展起来的。
这一次,黄善国很幸运.当然,他并不知道是佘曼诗当机立断杀死陈毗梅的行动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陈毗梅还没有来得及出卖自己所掌握的秘密电台和交通站就被打死了,因此沪西特委的这套体系在这次风浪中得以幸存。
由于拍给JS省委和沪西特委的电报分别在不同的波长上发出,所以,梅机关的电侦课只截获了其中的一封,而不知道另一封电报的存在。
“佘曼诗投敌、陈毗梅牺牲!”黄善国喃喃地重复着电报里的话。他的眼前浮现出陈毗梅精明强干的模样。陈毗梅是个老熟人啦,业务精、能力强,所以黄善国才会一直把他放在沪西特委书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其实,以陈毗梅的资历,充任JS省委情报部的书记也不为过。黄善国的心里涌起一阵歉疚:“老陈,是我欠你的!”今年年初,他还召陈毗梅来苏北会过面,没想到今天等来的却是他的噩耗!
对于佘曼诗,黄善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至于她是否会叛变?黄善国心里没底:“革命队伍里总会出现一些不坚定分子的。”
这封电报让他回想起近来沪西特委发生的一些事:苏北派到SH去联络的人落入了七十六号的魔掌、从SH发出的盘尼西林(青霉素)和三十号真空管(用于收发报机)的数量减少了百分之五十、一些只有沪西特委才知道又不该由敌人掌握的情报却被敌人知晓。所有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沪西特委漏风了,出了内奸!
黄善国一直在怀疑,但他无法判断到底是沪西特委的书记陈毗梅还是机要员佘曼诗是那个叛徒。当然,你可以派一个能干的人去SH调查,但是,你在排查那个叛徒的时候会造成沪西特委的工作处于混乱状态、会使每一个沪西特委的地下党员的工作压力更大,最重要的是,会影响士气。
试想,一个步步危机的地下党员还要接受上级的排查与怀疑,这无疑是对地下工作者士气的重大打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黄善国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当然,黄善国这里也不是束手无策的被动等待,他们也在分析、排摸。排摸的方法很简单:那些失密的情报有哪些人知道,列出一个名单,如果有人出现在所有这些名单里,那么这个人就最可疑。
排查的结果昨天刚刚出来:只有两个人出现在所有那些可能泄密的名单里——陈毗梅和佘曼诗——只有沪西特委的书记和机要员才能接触到那些情报——但这些情报敌人却都知道了。
但那仅仅是昨天,黄善国还没研究出一个甄别叛徒的方法,JS省委的紧急电报就来了。
现在看来佘曼诗就是那个隐藏在沪西特委内部的鼹鼠、一个同时为****地下党和七十六号服务的双重间谍、一个背叛了自己入党誓言的可耻叛徒!
黄善国的经验告诉他,目前最紧要的只有两件事:清算佘曼诗可能知道的一切情报和她所获得的一切情报——当然这将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再采取善后措施。另一件事就是尽快派人到SH去,重新组织起沪西特委的工作来。
这时,他的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六个去延安的人不也是由沪西特委组织的吗?这件事如果也泄密了的话,敌人会不会借此机会渗透到延安去呢?
想到这里,黄善国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叫来了通信员。
安排完了所有的事,黄善国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踱到窗口。清冷的风吹过他的脸,仿佛能为他那因为高速计算而发热的大脑降降温。他觉得某些地方不太对劲,但他却想不起哪里有问题。这间破败的茅屋的苫草屋顶已经开始漏水,在泥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坑。黄善国的头顶也不停地滴着水,但他正自出神,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
佘曼诗醒来时只觉得头很痛。当然,她没有练过铁头功,用脑袋在地板上磕一下肯定会痛。她来不及考虑自己是否存在脑震荡之类的症状,她只沉浸在深深的悲伤和震惊中——从今天起,她已经背上了“叛徒”的罪名!她知道,毫无疑问,那条消息是敌人发布的,是一条反间计,只为断她的后路,逼她投敌。七十六号的这个反间计是很毒辣的,如果她不能及时地洗刷掉“叛徒”的罪名,她将无处可去、无路可逃。而且,她的照片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的,她在SH已经很难藏身!
佘曼诗只觉得无数根钢针刺痛着自己的脑袋,心脏也剧烈的跳动着:“我是个叛徒?我竟然成了一个叛徒!”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已经爬上了脸颊。
她拼命集中注意力,思考着现在的局势:敌人不知道自己藏身于此,所以才会用反间计逼得自己走投无路;敌人要抓自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那本梅机关的保密簿;自己要洗刷“叛徒”的罪名也要着落在这本保密簿上;自己只要把保密簿交到华东局领导的手上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沪西特委的秘密电台和交通站体系一直由陈毗梅掌握,她不知道,而且这个体系可能已经被陈毗梅出卖了。因此,她只能通过自己从前工作过的JS省委把情报传出去。但莫说JS省委可能早就转移了,就算自己能找到JS省委的人,对方又怎么会相信自己这个上了报纸的叛徒?
佘曼诗的心彻底乱了,她无力地靠在枕头上任凭泪水打湿了枕巾。这一刻,不管她曾经无数次的否认过,她终于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脆弱。
“还好,保密簿还在我手里!”佘曼诗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慰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件令她万分不快的“叛徒事件”,她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报纸,继续往后翻。
“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