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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八章旗展

        书院后山的绝壁间。[]

        夫子穿着一身黑色罩衣,坐在崖畔,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那处正在落着大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昊天在向人间施舍盐花。

        “十五年前,我就坐在这里,看着通议大夫府的柴房。”

        夫子道:“我看着师弟脸色苍白握着柴刀,走出柴房,我看着他抓着绳子躲进井里,我看着他翻出院墙,走进人群,我看着他离开长安城……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师叔的模样。”

        大师兄站在一旁,问道:“师弟他和师叔到底哪里相像?”

        夫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对自由的强烈渴求?”

        “我能明白老师为何如此师叔。”大师兄不解问道:“但师弟当年遭逢的惨事,和自由二字又有什么关系?”

        夫子道:“所谓自由,便是选择的权利。选择去生,选择去死,或者选择不选择,当年师弟选择拿起那把柴刀,杀死管家和自己最好的玩伴,在那一刻,他便向自由的彼岸迈出了第一步。”

        大师兄诚实道:”老师,我无法理解。”

        夫子道:“是世间最清澈见底的溪,这些年一直在山野间自由的流淌,或许曾经遇过险滩礁石,却未曾遇见过真正的河道岔口,没有遇到过师弟当年所面临的选择。”

        “师弟当年做出的这个选择,没有人有资格判断其对错,但他能够做出这个选择,就已经是异于常人,就如同师叔当年一样,无论面临怎样的境遇,他们都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师兄道:“所以老师才想会收师弟入门?”

        夫子感慨道:“春天的时候,在松鹤楼见师弟,在草庐里与他话,我发现他与师叔并不一样,当时还觉遗憾。”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哪里能够找到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夫子看着远处的雪云和笼罩在风雪中的长安城,欣慰道:“不过今日师弟的选择依然给了我惊喜,我未曾想到,他会有如此的勇气去正面挑战夏侯,我很喜欢这种选择里透出来的笨拙意味。”

        他转身望向自己的大弟子,微笑道:“在书院众弟子中最笨拙,所以我最喜欢,但在某些方面,真地要向君陌和师弟学习。”

        大师兄凛然受教,只是看着远处的风雪,他难以抑止心头的担忧,犹豫片刻后道:“如果师弟真的败给夏侯,我该如何做?”

        这句话里的如果以及真的两个词很有深意,这明在书院大师兄看来,宁缺与夏侯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相信自己。”

        夫子看了一眼寒冬里灰暗的天空,道:“每个人也都只能相信自己,这是师弟自己的选择,是他对天道命运的嘲弄和轻蔑,那么除了一个公平的环境,他什么都不需要。”

        ……

        ……

        皇城前的死寂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愈发暴烈的风雪席着血旗,吹得大黑伞微微摇晃,拂的众人面容仿佛被冻僵一般。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宁缺,眼神很是复杂,道:“便是如此?”

        宁缺沉默不语。

        李青山轻声一叹,无奈摇了摇头,道:“陛下有言,如果坚持这场决斗要进行下去,那么必须先把东西交出来。”

        他向宁缺伸出了手,道:“知道陛下的是什么。”

        宁缺眉梢微挑,问道:“为什么?”

        李青山道:“这是私仇?”

        宁缺道:“是。”

        李青山道:“既是私仇,又怎能动用国器?”

        然后他认真道:“如果这场战斗结束,真的侥幸活了下来,那么我会把东西交还给。”

        宁缺看着脚下的厚厚的积雪,沉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被布紧紧裹住的物事,却没有递到李青山的手中。

        李青山微微蹙眉道:“莫非连我都信不过?”

        “我向来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抱歉。”

        宁缺道,然后把布裹着的那个物事,递到了身后陈皮皮的手中。

        李青山微涩一笑,不再理会场间的事情,向皇宫里走去。

        宫门前的人们,不知道宁缺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不禁有些好奇,夏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物事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铁眉缓缓蹙起,看着宁缺道:“原来阵眼枢真的在手中,难怪有如此大的气魄来挑战我。”

        宁缺道:“先前便过,我还有很多强大的手段。”

        夏侯缓缓抚摩着椅扶手,似乎没有发现那里是一片虚无,道:“现在阵眼枢被夺,还坚持要杀我?”

        宁缺道:“杀过很多人,我也杀过很多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很清楚,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

        夏侯神情漠然道:“明知道肯定会死,也坚持杀我,是为了复仇?四岁男孩的记忆能这般长远?能记得父母的容颜?我根本不相信,我以为只不过一直无法摆脱当年的心理阴影罢了。”

        听着这番话,宁缺道:“我必须承认手上染着少爷的血很不舒服,怎么洗都觉得洗不干净,手指缝里始终粘乎乎的,也许确实是有心理阴影吧,我第一次杀人用的是柴刀,后来便一直习惯用刀。”

        他看着夏侯道:“不过那又如何呢?这番话有什么意义?”

        夏侯铁眉微挑,脸上流露出嘲讽轻蔑的神情,道:“至少可以证明的复仇并不像想像的那般伟大与正义。”

        “伟大与正义?”

        宁缺摇了摇头,道:“逃离长安城后,这些年我想像过无数次,将来有一天我在山中遇着奇人,继承了一身绝世本领,直闯军营要去杀之前要些什么。”

        “我会质问为何如此冷酷好杀,我会今天杀死,是要替将军府里的冤魂、燕境村庄里的焦尸,所有无辜死去的人向讨个公道,那个名单很长,最后还加上了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到此截,他看着夏侯微嘲道:“这些都是一些很正义凛然的话,很掷地有声的话语,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寒雪冷袭体,宁缺以拳堵唇咳了两声,然后把一口浓痰吐到雪地里,脓黄色的痰在洁净的白雪里很是刺眼。

        “我杀的人不比少,我也做过很多旁人无法想像的恶事,我的双手从来不是干净的,我哪里是什么正义的使者。”

        他看着夏侯道:“杀再多的无辜者都与我没关系,只要与我无关,我甚至可以在旁边替鼓掌叫好,但既然杀了我全家,我自然就要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别的任何理由。”

        夏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道:“有点意思。”

        然后他从椅中站起身来。

        便如一座坚可不摧的山峰,突兀出现在漫天风雪中。

        “来杀死我。”

        他最后道:“或者被我杀死,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

        ……

        暮时的长安城,如堕永夜,厚实的雪云遮住了最后的余晖和满天的星光,雁鸣湖畔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啸的雪耀成了人间的星光。

        夏侯面无表情看着身前紧闭的院门,伸手向后,从亲兵手中接过那面军旗,走到院门之前,右手握着军旗向下一顿。

        他的动作很随意,院门前的地面是坚硬的石地,旗杆落下时,石地面却片片碎裂,溅起无数石砾,杆尾深泥。

        夏侯缓缓松开手掌,旗杆仿佛生在地面一般坚定,血红色的军旗在满天的雪片里猎猎作响,卷噬所有的夜色。

        这面血红色的王将旗,陪伴了夏侯很多年。

        无论是与燕队交战,还是与左帐王庭的骑兵厮杀,这面将旗始终飘扬在大唐帝国东北边军的队伍里。

        数十年来,这面血旗从来没有倒下过。

        就如同血旗下那个强大的男人。

        雁鸣湖外围的亲兵们,那些警惕的大臣们,维持秩序的长安府衙役们,看着夜色中那面血旗,都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

        今夜,这面血色的将旗依然不会倒下。

        夏侯走上了石阶。

        然后他推开了院门。

        于是他走进了夜色之中。

        ……

        ……

        宁缺并不在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他和桑桑这时候正站在湖南岸的雁鸣山上,俯瞰着遥远对岸。

        桑桑撑着大黑伞,遮着愈来愈暴烈的大雪。

        在世人眼中,宁缺一身修为境界最强大的便是符与箭二字,要与夏侯这样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对战,理所当然要拉开战斗距离。

        夏侯虽然不知道这时候宁缺身在何处,但想来也能猜到这一点,只不过骄傲自信如他,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只是今夜风疾雪骤,夜幕遮星,凛冬中的雁鸣湖仿佛被冻凝的墨砚,即便是宁缺感观再敏锐,也无法看清对岸的画面。

        如果看都无法看到,那么元十三箭又怎么能射得中敌人?

        ……

        ……

        (今天没有了,我需要再理一下,删一些,明天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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