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书网>人间从来不长生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横剑向天歌(下)
        不知是雨中有杀意,还是杀意中带雨,三人之间的对峙,让芦戌道人胸口有些沉闷。

        “你们谁先动手?”

        熊珺祺孤傲地仰头。

        “我们以多敌少,让你半手起势,免得招人笑话。”事已至此,芦戌还是不肯放下正人君子的腔调,就连骨魔使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道友轻敌不得。”骨魔使出言提醒,一双没有生气的招子凝神望着熊珺祺,隐忍多年,他猜不透熊珺祺会爆发到什么样的程度。

        第一类人可毁天灭地,第二类人可撼天动地,第三类人,亦可力战三军。

        无人敢在此间大意。即使是装的云淡风轻的芦戌道人,握剑的手心也渗出汗来。

        一剑飞出,熊珺祺无招,却胜有招。

        骨魔使身形向后激射,这一剑不可不避锋芒。

        但这一剑太急太快,肉眼已见不到飞剑本体,只有一道流光爆射而出,斩碎秋雨,刺破浮云。

        “好快的剑!”

        芦戌大喝。同为修剑之人,阵前交锋,谁若先退,那便是输了气势,这一战便输了一半。

        他迎剑而出,知险而上。

        但那剑目的明确,并不与他缠斗,剑尖一抬,银光飞掠,晃过芦戌道人斜刺里拦来的一剑,嗤的一声向骨魔使逼去。

        再凝神一看,熊珺祺的身形同样快如鬼魅,贴剑而走,不过转瞬,竟已将凌空飞剑握在手中。

        骨魔使翻身向下,坠到地面,石道的缝隙里,大树的躯干里,在不知何时,已藏满他的墨汁。

        “起!”

        墨海翻涌,升起滔天逐浪,卷向持剑而降的熊珺祺。

        话声落处,自是剑影归处。

        那剑势如破竹,劈开墨海,熊珺祺仿若从天而降的战神。

        “道友莫要忘了我!”

        芦戌道人将剑一竖,指尖拂过剑身,淬入一道斩天之气,闪电一般直掠而出,冲向熊珺祺的后背。

        “飒踏流星!”

        芦戌道人使出斩天剑诀中的一剑,此剑如流星坠天河,浩浩荡荡追来。

        此刻场中,三人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快要见到分晓。

        “此剑又如何?”叶云望着雨中厮杀,淡淡说道。

        “谁的剑?”

        “那道长的剑。”

        “出手可破。”叶凌雪冷眼望着前方,似乎芦戌的进退都只是平平无奇。

        “那再看。”

        叶云笑了起来。

        流星坠下虽快,但快不过熊珺祺风驰电掣的一剑。

        骨魔使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怪叫一声:“融式。”

        顷刻间,他佝偻瘦小的身子便化作一滩墨水,融入墨海之中。

        熊珺祺一剑刺空,连忙转身护住后心,剑鸣交汇刚止,二人身形已拉开丈许。

        再是望去,熊珺祺虽然剑势凶狠,但毕竟接剑仓促,衣袖之处被剑气震碎,露出肉来,上边竟已现出一道血痕。

        “道友以一敌二,贫道固然钦佩,但螳臂当车,毕竟是以卵击石,不如听贫道一句劝,收了杀手如何?”

        芦戌道人见自己这一剑伤到熊珺祺,心中不免得意起来。

        熊珺祺低哼一声,他一贯厌烦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而是转眼望向铺得更开的墨海,专注地寻找骨魔使的踪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了东极门的大局,他们隐忍十八载,即使血早已干涸,但恨却不会消弭。既然墨宗再次践踏这道底线,那必然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恨因杀戮而起,必靠杀戮来灭。

        墨海延绵不绝,光是凭借神识查探,已难以感知到骨魔使的气息,熊珺祺眉头紧锁,有些犯难。

        可当真犯难?

        狡兔尚有三窟,你骨魔使既要在墨海之中当个缩头乌龟,那我便毁去你的墨海。

        任你流泉遍山野,我自倚剑斩尘沙。

        熊珺祺眼中迸出精光,手中一动,秋风再被剑势扬起。他修剑数十载,从不拘泥于哪一招哪一式,要出剑,必是最好用的一剑。

        此时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一人正在吟诗,其声清扬婉转,似半梦半醒,似把酒谈笑,徐徐而来。

        “剑决浮云起,凭栏凌桂秋。”

        已经结束战斗的吴秋舫有自知之明,以他低微的道行加入不了这样的战局,只得靠树歇息,他知道那是何望舒的声音。

        借其诗意,熊珺祺脚踏浮云,自天上泄下,漫天剑气如狂风骤雨,带起一阵飓风,刮得道旁巨树无不折腰。

        骨魔使的声音亦从墨海中传来:“欺人太甚!真当墨宗皆是宵小之辈否?”

        话音一落,墨海中有千泉涌起,爆射而出。但熊珺祺并不理会,剑气围绕周身,剑中有人,人中有剑,剑势飞流直下三千尺,没有半点退让。

        顷刻之间,无数墨泉裹住熊珺祺与他的一剑,瞬息过后,又突然炸裂,墨雨如注,散作满天星辰,却伤不了何望舒分毫。

        骨魔使发出惊怒的厉啸,在雨中回荡。

        奇!太奇!

        骨魔使心有不甘,明明同在一个境界,但此刻竟只能被动防御。而那芦戌道人见对方志不在自己,当然不会拼死去拦,大有隔山观虎斗的意图。毕竟他眼前这一剑,已隐隐有了第三类人巅峰的气势。

        叶绫雪离得很远,却不妨碍她将这场大战一览无余。

        “这一剑,倒还不错。”她的声音大了一些,调门也高亢了不少。

        “哦?哪里不错。”叶云侧目,悄然望着叶绫雪。

        “剑势如人,凌厉至极。”

        “不够,还不够,仔细看。”

        叶云哈哈大笑,他清楚,此刻,还远远不是结束的时候。

        墨宗能在洛城有如此势力,骨魔使功不可没,若没点真本事,他也不可能纵横人间数十年还安然无恙。

        “灭式!”

        他声如洪钟,绵绵秋雨也为之一颤。

        墨海突聚成一只狼头,长开血盆大口,长啸着冲天而起,石道像纸片一样被其搅碎,乱溅开来,两旁树木裂响不绝。

        熊珺祺的利剑重重地斩在狼头之上,但那狼头已具实体,火光四溅,二者各自退开。但狼头又猛然转身,再张大口,势要吞灭熊珺祺的神魂。

        熊珺祺心中凛然,再迎面祭出一剑,这一剑劈碎狼头,墨汁再次在空中飞舞,但却舞成一只只尖嘴黑鸟,其喙狭长如匕,从熊珺祺的四面八方刺来。

        熊珺祺很快,不仅剑快,人也极快。

        但黑鸟成群,振翅疾飞,如同千万把匕首逼来,熊珺祺侧身,舞剑,险象环生。

        一群黑鸟欺近熊珺祺身畔,再次爆碎,每滴墨化作针,以更疾、更密的势头刺来。

        剑花轮转,熊珺祺冒着针雨撕开一道口子,爆射到远处,一身黑袍同样被针雨扎破,渗出鲜血。

        “想逃?愚蠢!”

        骨魔使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比之刚才的口气,似乎胜券在握。

        吴秋舫瞪大双目,心中暗叫不好,针雨声势浩大,如吞狼驱虎,蕴藏着恐怖的杀意。

        但半空中的九师叔却偏偏闭眼、掷剑,好像正在受死。

        少年身形飞射,却远远不及。

        救不了了吗?

        秋舫默默自问,他一场打斗使出全力,此刻早是身心俱疲,哪还有救援的能力。

        他感觉到心中有一缕光芒正在逐渐暗淡。

        “禅关羁旅客,再破三千楼。”

        颔联与尾联被何望舒的歌声送来,好像里面有他吐出的一口郁气。

        恨意在心中累积多年,一朝喷发,必将遮天蔽地。

        “来了!”

        叶云突然出声,一把从地上站起。

        不等叶绫雪开口,便有另一个声音响彻天际。

        “出鞘!”

        佩剑如浮萍,自空中坠落。

        可他心中还有一剑,已出心中鞘。

        一道凛冽剑意自天地间开来,不数息便成雷动九天之势。

        “爷爷,这一剑自何而来?”

        叶绫雪握着油纸伞的手颤动了一下,同为第三类人,她却瞧不出此剑来于何方,只知方圆百里之内都笼罩一股凛冽的威压。

        “好,好剑,好酒!”

        黄色葫芦中的酒见底,他喝完最后一口,一边将葫芦举在空中眯眼瞧着,一边咧嘴笑道,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为何是好剑?”叶凌雪蹙眉一问。

        “剑意,自心中来,当斩心中魔!”

        “我不懂。”叶凌雪不解道。

        “不懂就对了。第三类人都有压箱底的本事,魔宗那人的灭式,熊珺祺的剑意,你可比得过?”

        叶绫雪面不改色,沉吟片刻道:“那你呢?”

        “爷爷老咯。”

        叶云笑言,眼中是看不穿的深邃。

        骨魔使色狰狞地望着空中。

        剑气如烈。

        剑鸣如雷。

        剑意如仙!

        一呼之前,骨魔使矮瘦的身体还在墨海之中,一吸之后,他整个人已化作齑粉。芦戌道人在远处凝望着,并不敢靠近,他自持剑道修为已有小成,但却出不了这样的一剑。

        “杀人时,长剑出鞘。饮血后,自然归鞘。如此剑意,百年难求,雪儿,记牢了么?”

        叶云满满眼赞叹,叶绫雪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归鞘!”

        熊珺祺又是一声大喝如雷,震碎云霄。他残破的衣裳在秋风里摇曳,被刮走的,还有无尽的恨楚。

        “醉了醉了。”

        何望舒长笑着瘫倒在泥中,空空如也的酒坛一溜烟地滚下土坡,一身醉意任那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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