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在天师的操弄之下,无论是右护法今夜一败涂地,还是闻人府明日之后不复存在,这两件事都已是板上钉钉,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吴良想了想,又问。
“这……”
孙宝不太理解吴良这番话的用意,自是不敢随便接话。
“……”
闻人昭也是听的云里雾里。
吴良说的确实是事实,孙宝早已将她与闻人府吃得死死的,结局写得明明白白。
如果没有吴良这个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因素出现,她与闻人府必定难逃此劫……不过现在她与闻人府的命运却已经不再掌握在孙宝手中,而是掌握在吴良这个意外因素的手中,生还是死全凭他的意思。
所以,吴良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到底是……
“两位不说话,我便当你们默认了。”
吴良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如今寿曹道已由我说了算,而右护法与闻人府又早已在劫难逃,自然也算是寿曹道资产的一部分,我顺势收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这也算是小人为恭迎恩公献上的一份贺礼,恩公不必客气!”
孙宝也是个擅长顺杆爬的家伙,当即拱手笑道。
“你究竟想怎样?”
闻人昭则更加确定吴良与孙宝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两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于是也不再与吴良客气,一双美眸怒视着他咬牙问道。
“右护法,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应该问我有什么吩咐,而不是问我想怎样。”
吴良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问道,“你这么嚣张,你家里人知道么?”
“呸!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屈服于你!”
闻人昭当即啐了一口,接着又厉声骂道,“我此前真是瞎了眼,竟以为你与那些不分是非的信徒有不同之处,还将你带了回来打算委以重任,想不到你非但是不分是非之人,所作所为也并未比孙宝强到那里去……我呸,早知如此,那时在古城之内我便该命人将你射杀,也算是为民除害!”
“果然够嚣张。”
吴良笑道,“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人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如果我所猜不错,一会应该就会有人登门,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那还用说?”
孙宝插嘴陪笑道,“闻人家家主闻人功就是个瓜怂,今日他应该已经收到了些风声,竟特意跑来天师殿求见,将一半的家产献给了我,这么做无疑就是希望我在拿了这些好处之后放闻人家一马,试问这样的瓜怂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赔礼又道歉而已,到时我们若是再给他些压力,他怕是连女儿都不要了。”
“你放屁!”
闻人昭立刻红着眼睛破口大骂,“我父亲虽然有时会受你要挟,但也是为了维护族人才一再忍让,如何肯……”
就在这时。
“报——!”
外面忽然又有人报道,“闻人家家主闻人功于殿外求见。”
“来的真是时候,恩公,你看……”
孙宝一愣,连忙看向了吴良。
“请吧。”
吴良点了点头。
“叫他进来!”
孙宝这才大声对外面喝道。
……
片刻之后。
一个身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进入了内殿。
此人皮肤白皙,穿着十分考究,便是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还戴着一个颇具儒气的“进贤冠”,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此人便是闻人昭的父亲闻人功,闻人家家主。
在这之前,吴良不曾见过他,他也不曾见过吴良。
如此进入内殿,闻人功率先看到了被绑的像粽子似的闻人昭,当即一脸怒意的瞪了她一眼。
而后又立刻陪着笑向孙宝躬身拜道:“拜见天师,小女胡作非为惊扰了天师,在下特意前来给天师赔罪。”
“父亲……”
闻人昭见闻人功只拜孙宝,却并未拜如今真正的执掌寿曹道的吴良,还想向其做出提醒。
“闭嘴!”
闻人功却是厉声打断了她,劈头盖脸的骂了过来,“你可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闻人家也没有你这样的子孙,造孽啊,闻人家先祖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若是毁在你手中,我定饶不了你!”
说完,他又连忙向孙宝躬身施礼道:“天师见谅,在下实在没有想到家中小女竟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来,好在天师神机妙算,才没使其促成大错,此乃在下管教失职,在下愿对天师作出补偿,请天师看在闻人家平日忠心耿耿的份上,再给闻人家一次机会。”
此刻闻人功不止知道闻人昭被擒的消息。
更已经知道了护卫叛变的消息,由此不难推断的出,闻人府护卫恐怕早有一大部分已经成了寿曹道的人。
即是说,闻人府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保的能力。
也是因此,闻人府上下已经乱做了一团,可谓人人自危。
若非这件事,他们恐怕还不愿相信孙宝已经准备对他们下狠手,还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法自拔呢。
但知道了又能怎样?
现在他们已经连一丁点反抗的力量都已经没有,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对孙宝卑躬屈膝,祈求孙宝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绝。
因此现在闻人功跑来此处,也并未是为了给闻人昭求情,而是为了给闻人府求一条活路。
至于闻人昭。
此刻闻人府上下都终于意识到,她此前的那些话都是对的,闻人府的一再退让并没有使孙宝领情,他一直都在暗中实施着吞并闻人家的计划,或许……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向闻人昭所说的那样,以最坚决的态度将孙宝与寿曹道赶出千乘县。
然而关于这件事,他们全都选择了避而不谈,没有人承认自己此前犯下的错误。
甚至刚才在议事堂商议的时候,还有人再一次将锅全部推到了闻人昭身上,说什么若非闻人昭胡作非为,孙宝与闻人家还不至于撕破脸,或许还有更多缓和的余地……
有些人,脊梁一旦弯下去,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们能够做的,就只是像一条狗一样伏在孙宝面前摇动尾巴,祈求孙宝能对他们发一发善心……
“哦?不知闻人家主打算如何补偿于我?”
孙宝见吴良并没有插嘴打断的意思,便像平时一样面色不善的问道。
“在下愿将另外一半家产中的十之八九献给天师,只留一些维系府内生活即可,不知天师是否满意?”
闻人功连忙说道。
“闻人家主在与我说笑是么?”
孙宝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了,只要我一声令下,闻人家的家产便是一成你们也留不下来,即使说这些家产本就是我的,你用我的家产来献给我,甚至还想留下一成,你觉得我能满意么?”
“这……”
闻人功顿时语塞,孙宝明显不打算念及此前的情分,要将闻人府完全吞下。
若是如此,世间便再无闻人一家,他便是闻人家的最后一任家主。
至于族人的命运……
恐怕也极难得到善终,孙宝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为何不斩草除根?
如此背心发凉,闻人功依旧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连忙又道:“天师有何要求,闻人府定将全力满足,请天师示下。”
“呵呵。”
孙宝故意瞟了闻人昭一眼,还舔了下嘴唇。
“在下明白了!”
闻人功瞬间仿佛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般,忙不迭说道,“天师若是看得上小女,此乃她的福分,也是天大的喜事,闻人府这就为小女准备嫁妆,只求天师看在亲上加亲的份上,给闻人家留一条生路,天师的大恩大德闻人家没齿难忘!”
“父亲?!”
闻人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前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做闻人家的“不孝女”,也认为闻人功不是一个合适的家主,但却从未否认他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不错的亲人。
但当这番话自闻人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终是轰然倒塌。
这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大难临头之际,几乎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的将她出卖的父亲。
在父亲的眼中,她到底是什么?
家产?
物品?
牲口?
她的父亲此刻代表的便是闻人家,以及闻人家的那些长辈。
当她极力劝阻闻人家对孙宝妥协,为了闻人家不惜背负“不孝女”的名声,拼上性命冒死一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而当失去大势大难领头的时候。
她的父亲又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出来,让她独自一人去替他们承受这一切……
“闭嘴!”
闻人功立刻又厉声喝住了她,“若非你胡作非为,天师与闻人府如何会走到这一步,此事因你而起,便应由你来负责!况且天师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你给我好好记着,你既是闻人家的子女,此事便责无旁贷!”
呵呵,我的错?
全是我的错?
闻人昭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抹清泪自脸颊无声滑落。
这一刻,她已彻底明白了自己对于父亲、对于闻人家的价值与意义……
“你笑甚么?”
闻人功瞪眼喝道。
闻人昭却已不再看自己的父亲,而是看向了孙宝身侧的吴良,脸上依旧是凄然的笑容,声音却很平淡的说道:“我认命了。不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认了,不过不是以闻人家女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
“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人功皱眉问道,他还以为闻人昭在与孙宝说话。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我与闻人家再无半点关系,所以就算我愿意献身,寿曹道如何处置闻人府,也不应受我影响,我说的够不够清楚,闻人家主?”
闻人昭的笑容变得有些瘆人,甚至在最后,竟还直呼闻人功为闻人家主,而不是尊称其为父亲。
我去,这姑娘该不会是受到刺激黑化了吧?
吴良一愣。
这倒有些出乎了吴良的预料。
在这之前,吴良对闻人家内部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就算现在有了一些了解,也仅仅是通过父女二人刚才的对话脑补。
所以,他的本意并非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之所以将闻人功请进来,也只是想警告寿曹道与闻人家最近都给他消停点,不要继续搞什么阴谋诡计又或是打打杀杀,老老实实的等待曹老板大军前来接收。
如此不但他最近能过得安稳一些,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内耗,这些内耗算起来可都是他与曹老板的损失。
结果没想到,如此一来二去,竟又演变成了一出家庭伦理的戏码。
不过话说回来,闻人功刚才的事做的也确实令人不齿……
“啪!”
忽然响起一声脆响,闻人功已是一巴掌抽在闻人昭脸上,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不孝女,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闻人家主,这一巴掌,便算是我还了你的养育之恩,从此你我再无父女情谊。”
闻人昭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泛出一个明显的五指印,但她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看向闻人功的目光陌生了许多。
“你!我打死你这不孝女!”
闻人功抬手又要打来。
“你打,随便打!”
闻人昭的笑容瞬间变得阴冷了许多,一双美眸冷漠的望着闻人功,“你我已无父女情谊,从现在起,你多打我一次,我便多恨闻人家一分,日后做起事来便少一分情面!”
“我……”
此话一出,闻人功已经抬起的手立刻停滞在了空中,竟不敢再一次落下。
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意。
闻人昭即将成为大贤天师的人,日后可能还会成为天师夫人,再不济也是枕边人。
而在这个时候,闻人昭非但与他断绝了父女关系,还毫不掩饰对他与闻人家的恨意,甚至做出了的如此决绝的威胁……
闻人功终于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