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收起谶窨,对宇文邕微微颌首,转身步入夜色中。宇文邕立在廊下,看着他身量纤长的背影消失后顿足了许久,后颈感觉到一片冰凉。
新帝登基后,帝都的春雨就下个不停。杏花微雨将旧瓦漆黑洗涤的分外妖娆,处处都笼罩着盎然生机,王宫城墙仿佛焕然新生,站在最高处眺望,北齐依然绿意繁茂,彩灯高悬。
高演细心批阅奏折,他本就勤勉,事无巨细,做事相得益彰,继位以来永远都是以国事为重,一身龙袍穿戴整齐,头发梳得端正,在天子发冠下看不出丝毫不苟,他任用贤能,极力解决民生,当即释放死牢奴隶,大力屯田,广设粮仓,有效安置北齐粮食危机,同时依法量刑,朝堂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聆听案情几天几夜不露一丝倦意。
高肃只效忠君王,至于高殷如何,他并不好过问,见新帝是为明君,觉得那龙椅确实很适合他,也就顺应接受了事实。
只那位刚做了一年多的太后李祖娥,仿佛命运颠沛直至悬崖峭壁间。
“她被流放了?”
高湛早就觊觎李祖娥的美貌,听到这个消息,他五内俱焚,恨不能立刻去将李祖娥接回自己府中。
“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将先太后流放河西郡,”黄晰垂手立在一旁,轻声劝道,“九王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如今的陛下可是与几位先帝都不同,陛下打着清君侧回帝都,将杨愔崔季舒一干人等杀了个干净,先帝音讯全无,甚至不知去向,这先太后声名本就不太好,听说与崔季舒还有苟且之事,九王若是大张旗鼓的将她带回,怕是不妥。”
“黄晰,”高湛道,“那你说,本王该如何行事?她······本王是要定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挡住所有人耳目,悄没声的将她带回府?”
黄晰上前一步,声音又小了些,在高湛身侧抬手放嘴边耳语片刻,高湛愣了一会,焦躁的在原地打转,道:“本王可等不及!陛下怎么连一名女子都不放过,先帝已经不知所踪,说不好早已被暗杀,这李氏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流放了难道还不给自由,她那么年轻美貌,不能就这样一直流离失所!不行,本王得想办法把她接回来!”
黄晰道:“改朝换代,历来如此,为了稳固朝纲,李太后虽年轻美貌,但终究是要被流放的,好歹顾念她是先皇遗子之母,给她留了条命。”
“为今之计,只能放手一搏,”高湛咬牙切齿地道,“要想心愿达成,需得独揽大权······同是宗室,他可以,本王为何不行?眼下只能等待时机,我不甘心,他能做的事,本王不能做吗?”
“李太后的那些事,九王应有所耳闻,”黄晰道,“传言她水性杨花,不但与崔季舒有染,还曾在陛下面前搔首弄姿卖弄风骚,天下美人何其多,九王为何非想着她?”
“本王想得到的女人,”高湛道,“得不到······本王不甘心,黄晰,你去打听看看,那个女人被流放在哪里,找到后告诉她,本王会接她回来,要她千万保重身子!”
“她如今是千夫所指,陛下定会派人盯着她,九王何必急于一时,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寻机会也不迟。”
他可等不了。
高演称帝,元轩回归尚书兼大司马,身后有兰陵王高肃,还有各北齐宗室,安德王高延宗虽纨绔,也算有一方江湖势力,再则,河间王高孝琬,渔洋王高绍信会以兰陵王为首,极力推崇高演。高湛为了一个女人也不能与众兄弟反目,他却愿意在这件事上孤注一掷赌一把,他在北齐事事勤勉,如高演没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便只能是他的。
高湛断然不会在这时与兄弟起纠葛,更别提朝堂上的文武全臣。此时接李祖娥回府心知行不通,他愈发失魂落魄,示意黄晰退下后,他便一头栽到榻上,觉得任何事都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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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离开王宫,出来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雨,他刚翻身上马,无端被身后的一阵脚步声给拉着回过头。
高绍兴和乐安像是早就等着他似的,不等他开口,兄妹二人便跑着过来,道:“四哥,走,喝酒去。”
说罢不等高肃反应,就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高肃只好跟着两人上了马车。
陈秦对赶车的关林道:“六爷和公主准是有事求四爷,你牵着战雪先回去吧,我跟着四爷。”
关林点点头,应声上马拉着战雪转头走了。
陈秦自小就跟着高肃,上战场杀敌,回朝练兵,数年来他把高肃当神一样的信奉,久而久之,考虑问题看待事情也颇为不一样,他打马转头跟了上去,果然前面的马车晃悠着进了关雎巷。
元轩下了职,尚书历来公务繁忙,又换了君王,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目下颇为清闲。回王府时路过关雎巷,闻见了酒香,虽不似南梁的天妃乐,却也香气扑鼻。
因为想喝酒了,所以他在巷口顿足。他刚转身,忽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喊声传来:“鸿凌······”
元轩抬眸,只见一位粉面丽人巧笑盼兮的朝他跑来,后面负手站立着一位容色俊美的男子,一旁是位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
关雎巷闻欢楼的的小二在门口瞧见了人,知道这几位是宫里的贵客,不敢怠慢,笑嘻嘻的迎上来,听候差遣。
“哟,这是尚书大人!”高绍信有些难以置信,道,“巧了,这也能遇见。”
元轩没接话,只微微颌首。
“鸿,鸿凌,“乐安傻呵呵地停在他身侧,犹如唤着情人。
肩上忽然一沉,元轩骤然转眸,高绍信把手搭在他肩上,道:“······方才我们提及你,你便从天而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元轩嘴角闪过一抹笑意,道:“我又不是神仙,怎知你们提我?”
高绍信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遇见,一同进去喝几杯?”
元轩不以为然,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根本不把眼前的几位宫里的贵人放在眼里,言罢冷着脸抬腿就走。
高绍信转过头,呆在原地,对着高肃和身旁的乐安有些失望地道:“他确实令人望尘莫及,岂非来历不明,简直身份可疑!”
元轩全然不理会,他扔下几位面带诧异的皇室贵族子弟,径直往远处走,心道:“我的身份,你们到死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