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刚迈进惠南公司的大门，就有一个高高瘦瘦年纪不大的男生迎了上来。
“钟律师是吗？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正在开会，还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麻烦您在会客室稍等片刻好吗？”
钟晴不多话，跟着男生往会客室走。
男生走在钟晴身侧，歪着头开始自我介绍：“钟律师，我叫李畅，是总经理助理，真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漂亮，之前联系律所的时候，智优就直接推荐了您，说您经验丰富胜诉率高，我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人。”
钟晴不置可否，她今年27，在律师行业里属于“位卑言轻”的年纪，偏偏她又长了娃娃脸，更是显小，人们总是习惯于把信任放在年纪上，所以这些年钟晴常常被客户当作律师助理或是实习的大学生，甚至有人向律所反映要更换一个年长的律师，开始时钟晴只好接些不大的案子丰富经验，不过这两年钟晴的口碑逐渐提升，律所也极力宣传她。
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我顶多在商业侵权这一块有点经验，跟大律师相比还差的远呢。”
李畅笑笑又介绍了惠南公司的一些情况，把钟晴带到一个不大的会客室。
钟晴挑了个前面的位置坐下等对接负责人的到来。
惠南是一家势头很猛的新兴网络科技公司，在游戏方面有不错的发展，钟晴打量四周，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环境干净，布置简约，各个部门划分也合理。
从以往商业案件的经验来看，企业环境和企业文化一样可以直接反映一个公司的前途，钟晴觉得惠南应该是一个潜力很大的公司。
说好的十五分钟很快过去，李畅不停地抬手看手表，面露难色地向钟晴解释道：“纪总这会本来四点就该结束的，但中途出了点意外，可能还要一会儿。”
“纪总？”
“是啊，纪总是惠南的总经理，也是幻想世界这款游戏的项目负责人，所以这次的官司也是他负责。”
“可我看委托书上负责人写的是刘章珂。”
“呃……是公司内部的问题，现在已经改成纪总了。”
钟晴不再多问，继续看资料。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虽然钟晴表示不着急可以等，李畅还是一脸抱歉，又跟她聊了几句，幸好没多久他的手机一声震动，他连忙起身离开说是去带纪总过来。
带过来？自己公司的会客室都不认识？
钟晴暗自纳闷，但也未多想。
一桩著作权侵权的案子，不算太难。
因为不熟悉游戏方面的侵权问题，钟晴在收到委托之时也没深入了解，想着先来惠南公司了解一下情况。
钟晴也没看时间，只觉得过了很长时间才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钟律师，这就是我们纪总了。”李畅抱着一摞文件夹站在钟晴面前，笑吟吟地向钟晴介绍他身后的人，“纪总，这位是智优律师事务所的钟晴律师。”
钟晴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起身，刚摆出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却在看到来人后瞬间僵在原地。
李畅挡在前面，钟晴先是看到一支黑色的手杖，纯色没有花纹的单脚手杖，钟晴呼吸一滞，再往上看时，手杖贴着灰色笔直的西装裤，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脸比当年瘦削很多，棱角分明。
钟晴的眼眶一热，又觉得眼泪都往鼻腔涌去，酸涩的滋味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跟前面笑意盈盈的李畅相比，被下属尊敬地称作“纪总”的纪铭辰长身而立，完全脱离了当初的少年模样，钟晴记忆里的纪铭辰是穿着一身蓝色校服，清风朗月般的男孩，笑起来会有两颗小虎牙，不似现在有距离感。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钟晴既想又不敢打这个招呼。
“钟晴——”纪铭辰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冒出两个字。
钟晴半扶着桌边，手里还握着一叠文件，他站在她面前，一身精致又挺括的西服已经不能和当年的校服重合，钟晴看着他，却不敢直直望向他的脸，只好把眼神放在他身上辗转流连，两人在不大的会客室里面对面站着，但却僵硬地像两座石雕。
李畅傻了眼，站在中间不知所措道：“闹了半天二位认识啊？同学吗？”
钟晴刚想开口，却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关系来形容他俩。
这时纪铭辰替她回答道：“高中同学。”
钟晴的身体更加僵硬，这四个字在她脑子里转转悠悠四处喧嚣，同面前这个陌生的纪铭辰一起，一下子就把她做了九年的好梦敲醒。
对于钟晴对纪铭辰的执念，旁人苦劝多年也毫无用处，可今日纪铭辰只这四个字便能将她打进无底深渊。
当初的牵手、拥抱、情书和爱意经过九年时间的筛选，最后只留下一句“高中同学”。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钟晴顺势坐了下来，忍住颤抖的手把准备好的资料递到桌子另一边，李畅见状连忙过去帮纪铭辰抽出那边的椅子，等纪铭辰走过来。
纪铭辰僵直的身体逐渐恢复，他才惊觉这竟是一场隔了九年的重逢。自高考完他搬家离开终宁市，此后大学四年，工作也有五年，整整九年他俩竟然未曾见过一面。
他走下来，把手杖倚放在桌旁，接过钟晴递来的文件。动作有些僵硬无措，他还没习惯和钟晴面对面进入工作模式。
李畅在他身后探头探脑观察，钟晴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纪铭辰缓和气氛道：“真没想到你会做律师。”
钟晴道：“那你以为我该做什么？”语气不咸不淡。
“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想过不少，但——”纪铭辰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急忙转了话题：“但依你的性子，做律师挺合适的。”
钟晴压下心头无数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嗯，是合适。”
纪铭辰点了点头，当年他一定想不到无话不谈的两个人九年后竟会这般没话找话。
“我也没想到我俩会再见面。”钟晴语气淡淡，但纪铭辰分明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幽怨和委屈。
钟晴吸了口气，整理好心情。
“我把本案的内容大概整理了一下，具体是贵公司新推出的幻想世界游戏，被一家叫同想的游戏公司起诉抄袭他的暴裂沙场，从时间来看，暴裂沙场推出的时间确实先于幻想世界，但贵公司提出的意见是，从游戏内容和架构来看二者的相似之处是正常范围内的，毕竟都是魔幻题材，应该不属于抄袭，从这个角度出发，著作权侵权这一块，还是好解决的。”一进入法律事务的范围，钟晴很快能收起情绪，投入工作。
纪铭辰看着对面的钟晴，觉得九年的时间好像突然浓缩成一个点留在了过去，钟晴说话时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都与过去完全重合。
想着想着，椅子突然被李畅在身后敲了几下，纪铭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工作时间走了神。
“那个，其实幻想世界这款游戏是我们公司两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的，企划书都已经存了档。”
“那很好，这是一份很有力的证据，另外，其实我对游戏这一块并不太了解，我想知道一款游戏的合理借鉴范围是多大？”
“说实话，合理借鉴范围只是个套词，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市面上同类型的游戏的重合度本来就高，画面角色玩法这几个方面就算是100%照搬，但只要再填一些新元素进去，也很难界定谁抄袭谁。”
“那幻想世界和暴裂沙场的重合度呢？”
“可以明确的说，幻想世界的故事背景和暴裂沙场几乎完全不同，但其他方面，很难说。”
……
纪铭辰和钟晴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把一旁的李畅眼睛都看直了。
这哪里是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这简直是共事多年的老搭档啊！
钟晴提笔在本子上快速地记，又把准备好的问题一个个抛给纪铭辰，而纪铭辰则一手搭在桌上，一手翻看资料，然后一个个认真地回答钟晴的提问。
“那就先这样，周一开庭前我会再来把细节跟你讲一下。”钟晴了解的差不多了，示意纪铭辰可以结束。
“好的，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
“一起吃晚饭？”纪铭辰把事情吩咐给李畅，站起身来问钟晴。
钟晴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既意外又不意外，是和她同一个律所的杨佐，典型的*浪荡子，不知怎么的最近对钟晴来了兴趣，天天换着花样地撩拨她。
“小晴，今晚一起吃饭吧？花和香水都被你退回了，晚饭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啊！”
杨佐的声音在小会客室里显得很洪亮，李畅勾过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钟晴，钟晴有些尴尬。
若是之前，钟晴肯定会对着手机说一通“就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律师？现在社会道德败坏到什么程度了？”，虽说她对杨佐无感，但这个浪荡子却很有趣，说话一听就是久经情场的油腔滑调，钟晴没事也会与他斗嘴调节心情。但今天可不行，纪铭辰可站在她旁边。
“小晴，在吗？怎么不说话，今晚咱们就去——”
钟晴转过头，纪铭辰正低头看手机，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重逢来之不易，钟晴倍加珍惜，而且她也怕纪铭辰误会。
要是纪铭辰误会她是一个与其他男人玩暧昧的女人怎么办呢？
“杨律，我今晚有事，下回我一定请您吃饭向您赔礼，不好意思我先挂了。”钟晴匆匆回复了杨佐后挂了电话，回身站到纪铭辰面前换了张笑脸说道:“老同学，一起去吃饭吧！”
纪铭辰看了她一眼，又立刻转过视线，遮掩掉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办公室收拾一下。”纪铭辰朝钟晴点了点头，把李畅叫到身边吩咐了一些事情，随后拎起手杖往门口走去，他走路还是有些不平稳，拄着手杖的左手牵动着整个手臂用劲，右腿往前走一步，再把左腿挪向前。
十多年了，他已经能和他的手杖融为一体，虽然走路还是不稳，但这画面却不会显得奇怪突兀。
钟晴站在他背后，觉得时间回到了九年前，穿着校服的纪铭辰一颠一跛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钟晴。
那时他还没习惯自己的腿伤，一有烦心事就眉头紧锁，全世界都和他为难似的。
“钟晴你怎么走的比我还慢？”
“我走的慢就会有很多人看我，好烦。”
“今天作业真多啊！文科班是不是不那么累？”
“钟晴你怎么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