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万寿宫,袅袅的檀香弥漫在每个角落。
很多看似紧迫的问题,但在嘉靖这里却显得不那么重要。像刚刚过去的阁臣填补,袁炜去职了一段时间,嘉靖这才决定要进行填补阁臣。
跟着往常一般,嘉靖今晚到新设的洪雷坛举行了一场斋醮活动,烧了几篇精美的青词,向上天表达了自己对永生的那份渴望。
不惜倾一国财力,三十多年的孜孜不倦,为的正是这一场长生的梦。只是明年便六旬高寿,仍不见长生果。
身穿道袍的嘉靖乘坐御辇而归,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此刻早已经入眠酣睡,但嘉靖却是一种常态。
黄锦端来铜盆给嘉靖洗了一把脸,嘉靖并不打算就此入寑,而是来到了他的道藏室。这都是他所收藏的宝贝,却是以古籍为主,林平常所献的潘茂名古籍便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来到了案前,看到摆放在桌面上的“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丹药,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
“主子,你别太劳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黄锦见状,却是小声地劝道。
嘉靖显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来到案前准备写字。
冯保今晚一直伴随,便是第一时间上前磨墨。
嘉靖在一份空白的密折上写下一行字,则是直接递交给冯保。
冯保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份密折,显得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开,从万寿宫直接送到内阁首辅徐阶所居住的宅子中。
随着袁炜去职,徐阶已然是获得更多的信任,嘉靖遇到一些事情总是选择问计于徐阶。当下的徐阶地位是水涨船高,实则已经隐隐向严嵩靠拢。
徐阶几乎是天天住在西苑,每晚亦是没有例外。他刚刚陪着嘉靖斋醮归来,这已经解开衣服准备睡觉,但得知冯保前来,亦是急忙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阁老,请过目!”冯保进来后,显得恭敬地将密折递过去道。
徐阶从冯保手里接过那道密谕,打开便见到上面正写着:“万寿金书、大顺三神丸丹药,古籍有否?”
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沉迷于丹药,故而全国各地的道士都渴望成为御用炼丹师,从而能够以此平步青云。
特别邵元节和陶仲文两代天师均受到天大的恩宠,大明只要有些本事的道士都想着到京城碰一碰运气,致使炼丹这个行当竞争并不小。
哪怕陶世恩、刘文彬等五人已经组建的一支实力强劲的炼丹队伍,但已然一直受到全国各地炼丹道士的威胁。
在现任宫中供奉炼丹师中,便有蓝田玉和罗万象两位炼丹师。术士胡大顺通过了蓝田玉的门路,最近向皇上献了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丹药,已然是希望得到了嘉靖的重用。
嘉靖从来都不会轻信江湖术士,特别是对于流传下来的经书,更是喜欢追根溯源,而徐阶这种学识渊博的臣子自然是最好的顾问。
亦是如此,他对这经书和丹药却是存在着一定的顾忌,亦是通过密谕向徐阶进行询问此经书和丹药的真伪。
徐阶早已经是知晓这件事,便是进行手书道:“据臣所知,胡大顺乃胡田,此人昔日以假灵芝欺瞒于圣上,事败被遣回原籍不得入京。今易名重回京师乃不法之人,其经其丹皆不足以信也!”
在写好这一份应答的密折后,便是郑重地交给外间等候的冯保,并是亲切地将冯保目送着离开。
徐阶回到房间,却是将嘉靖所书写的那道密谕小心地收好。倒不是担心被别人看到,而是他有着这个习惯,总觉得这些密谕将来能够派上用场。
次日,胡大顺被召到了万寿宫,只是厚厚的帷幔始终没有揪开,这个体型肥胖的道士无法见得嘉靖的龙颜。
嘉靖问明其为何重返京城,然后又询问起胡大顺得到经书和丹药的经过。
胡大顺亦是一个有些胆识之人,虽然身体有些颤抖,但亦是对答如流,讲明了他到京是因蓝田玉假传圣意之故,将责任推给了蓝田玉。
这倒是实情,蓝田玉看到嘉靖得到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极为欢喜,便擅作主张写信将胡大顺叫到了京城,说是他将会被皇上任命为宫中的供奉。
不仅是在官场,哪怕是宫廷炼丹师这个领域同样存在着竞争,蓝田玉和罗万象根本不是陶世恩那帮人的对手。
嘉靖将胡大顺打发离开,便又是手书于徐阶道:“朕垂问于胡大顺,此因蓝田玉、罗万象将他唤来,不知是否任用?”
经书和丹药都是他所渴望的东西,当下已经是信了七八成,更是动了将胡大顺留下给自己炼丹的念头。
“此等方士皆败类也!蓝田玉、胡大顺等人不畏惧法度,从这次擅自唤人入京就可以类推,此等术士不专心于炼丹,尽是意图蒙骗于皇上,不惩治无法戒告后来者!”徐阶不仅不同意任用胡大顺,而是趁机将矛头指向别两位炼丹师道。
除了这之外,徐阶已经是研读过了万寿金书,便是指出了经书中的几处疑点,从而佐证胡大顺是骗子,而蓝田玉和罗万象则是帮凶。
嘉靖虽然沉迷于修玄,对陶仲文和邵元芳可谓是史无前例的恩宠,但对企图欺骗他的道士亦是没太多的好感。
略作思量后,他便又是手书道:“当如何处置?”
“蓝田玉、罗万象、胡大顺三人当即斩于西市,以儆效尤!”徐阶对蓝田玉这帮术士如同是杀父仇人般,显得杀气腾腾地回应道。
嘉靖修玄这么多年,遇到的骗子其实并不少。只是他历来是宽容的,通常不会对术士动杀心,像先前对胡大顺仅是遣返原藉。
嘉靖认真地看过徐阶所列的几处疑点,看到徐阶确实是花了一番功夫,亦想要着今后能少些此类的骗子,便是准了徐阶所奏。
在外界还在苦苦等候着三位尚书归属的时候,却是很少人注意到,蓝田玉、罗万象、胡大顺三个术士被斩于西市。
对此,很多百姓对徐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徐阶不仅反对皇上修玄炼丹,而且还将术士是直接推上了断头台,当真是大明的救星。
四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大雨在傍晚时分悄然降临在北京城,又是狠狠地洗刷着京城的房舍和街道。
嘉靖原本是打算到洪雷坛继续斋醮,只是这场雨令到他不得不停止,而是在万寿宫中处理已经堆积几天的奏疏。
嘉靖确实不愿意在朝政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他眼看着明年底就六十岁了,令到他更是珍惜当下,想要争分夺秒地获得长生。
冯保和陈洪是每日兢兢业业地工作,将奏疏早已经分门别类地处理妥当,只待嘉靖处理这堆积着的奏疏。
殿内的烛火通明,加上外面的雨水带走了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到身处在这里的人很是舒服。
放在最前面的奏疏是广西反贼韦银豹被押到刑部受审,刑部尚书黄光升呈上刑部凌迟韦银豹的判处意见。
“准!”
嘉靖对这种危及大明江山的反贼并没有丝毫的好感,特别这号人去年还潜入桂州府盗银库杀官员,便是大手一挥道。
只是想着这个反贼受擒,竟然完全是一个小女娃的功劳,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若是论到功绩,这些年最耀眼的反倒是那对兄妹。
紧随其后的是内阁的集议,草拟了三位尚书和一位吏部左侍郎的人选。
吏部左侍郎并不是他过于看重的人选,只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不得不慎重,却是关乎着朝局的稳重。
礼部尚书尹台?
嘉靖看到这个人选的时候,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脑海中努力地搜索着这号人,慢慢有了一些印象,但亦是仅此而已。
除了严嵩那一次,礼部尚书历来都是从京城的官员中挑选,通常都是选自礼部左侍郎和吏部左侍郎,但这次已然是直接排除掉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他对林晧然这号人还是很欣赏的。别的不加多说,仅从开海和整顿盐政两个事情便是不可磨灭的功绩,但其本身所存在的问题亦是显而易见,林晧然确实是过于年轻了。
站在一旁的黄锦注意到嘉靖翻出了阁臣集议的奏疏,亦是暗暗地观察着嘉靖的反应。
嘉靖突然开口道:“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出任礼部尚书,这是谁推荐的?”
“回主子的话,这是李阁老推荐的!”黄锦先是愣一下,旋即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微感意外地抬起头,又是进行询问道:“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填补户部尚书,这又是谁推荐的呢?”
“这是严阁老推荐的,他说户部左侍郎马森的理财和算术等还不足以出任户部尚书!”黄锦咽了咽吐沫,又是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落到黄锦身上,似笑非笑地询问道:“由原尚书推荐人选确实很合适,只是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总不会是吴山推荐的吧?”
对于朝堂的朋党,他早已经是心知肚明。胡松跟徐阶是同乡,跟杨博有同年之谊,却是跟吴山打不着什么关系。
“吴阁老推荐是吏部右侍郎朱衡,但朱衡有营救严世蕃之嫌,皇上早前已经同意将他升任南京刑部尚书!”黄锦硬着头皮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想起了这个事情,仿佛心知肚明般地道:“所以此次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是徐阁老推荐的!”
“正是!”黄锦观察着嘉靖的脸色,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将奏疏放下,便是好奇地询问道:“吴山当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吗?”
“没有!他只说元辅大人、李阁老、严阁老意见一致,他亦是没有什么意见!”黄锦轻轻地摇头,显得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仿佛是看到了吴山以一敌三的处境般,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他亦不打算再过多地插手,现在的时间紧迫,他需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修玄上,而不能再为分化臣子而浪费精力。
黄锦却是一直关注着嘉靖的反应,看着嘉靖将奏疏放下,继续翻看下一份的奏疏,这才不由得暗暗地吐了一口气。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些人选已然是进入他的考虑范围,过不了几天,这些人选便不会有太大改变地进行任命。
嘉靖已经翻开了下一份奏疏,脸色突然是变得越来越凝重,却是突然对着旁边的黄锦询问道:“今晚是何人轮值?”
黄锦听到这个冷漠的声音,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却是老实地回应道:“回主子的话,今晚是徐阁老和吴阁老!”
随着袁炜和董份的先后离开,现在轮值西苑的官员仅仅剩下四位阁老,他们已然轮值得更加频繁一些。
嘉靖的脸色微正,冷漠地直接吩咐道:“将他们二人叫过来!”
黄锦深知是发生了令皇上很生气的事情,当即便是应了一声,急忙派遣二个小太监前往无逸殿那边召人过来。
今晚这场雨来得声势浩大,只是随着时间的拖移,雨势又是慢慢地变小。
虽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徐阶和吴山都不敢怠慢,很快将打着雨伞来到了无逸殿外,一并进到了这诺大的正殿中。
对于皇上突然将他们二个人召过来,他们心里亦是没有底,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嘉靖还是坐在案前批阅着这些天最重要的奏疏,当看到这两个人出现并高呼万岁之时,亦是没有将他们叫起来,当即便是丢下奏疏道:“你们先看看吧!”
奏疏刚好落在徐阶的面前,徐阶的眼神并不好。虽然殿中的光线很敞亮,但在这个环境阅读还是比较吃力,正是努力地眯着眼睛才能够看得清楚内容。
吴山心里颇为好奇,亦是微微伸长脖子瞧了一眼,亦是想要知晓这份奏疏的内容。只是他的眼神跟徐阶不相上下,只见上面是一片模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