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当惠施与匡章交锋的时候,戴言则在与魏牟交谈。

        “公子如此年轻,学识就如此惊人,难怪公子能以不到弱冠的年龄成为宋国大行人,在下佩服。”魏牟乃是杨朱学派的人物,其学识也是很惊人的,然而在见识了戴言的逻辑学和几何学以后,立即对此门学问敬佩不已。

        “公子谬赞了。”戴言谦虚道。“今日相王之会,能够见到名家与儒家之辩论,实乃一件幸事啊,公子师从名家,是否有兴趣也上场辩上一场?”

        “我身负我国君主之命,在相王之会上务必不要得罪大国。辩论有的是机会,我还是不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吧。公子若是有意,不妨一试。”魏牟说道。

        “哈哈,在下倒还真有兴趣。”戴言说到。

        随后他走上前去,面对身居主位的魏王和齐王深施一礼,随后发问道:“下臣宋国大行人子偃拜见魏王、齐王。大王今日在此举行相王一事,在下有一件大事疑惑不解,敢请王上解惑。”

        魏王和齐王仔细打量走上前的戴言,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副简洁的长袍,身体修长而面有神光。魏王是一个注重贵族修养的人,直觉这宋国公子衣着寒酸,心中就有些不喜,于是沉默不言。齐王则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戴言一会,随后说道:“公子有事但请直说。”

        戴言道:“小子尝闻周承天命,周王乃昊天上帝之嫡长子,昊天上帝赐周天子统治天下之权。而天子一人分身乏术,无法管理整个天下的疆土,于是周分封诸侯。周之建国有诸侯八百,《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魏王与齐王受封于周,承周之天命,魏王与齐王能统治魏国与齐国这两个万乘之国,所凭恃的难道不是天命吗?然而如今却擅自相王,无视周之天命,小子敢问齐王、魏王,两王统治齐国与魏国之法理何在?”

        在先秦时代,国家到底是如何建立的呢?首先你得有土地,有人民;然后你需要得到天子的册封,代表你秉承了天的意志统治百姓,这是直接承接天命,比如周初封建的鲁国、齐国、晋国等等就是这样建立的。如果有土地,有人民,但是却不能得到天子的册封,像这种政治体,大家如何称呼呢?如果这个政治体得到了诸侯的册封,其相当于是间接的承接了天命,那么可以将其称之为家。比如晋国的赵氏,魏氏都是如此。一个政治体,既不能得到天子册封,又不能得到诸侯的册封,那么它是什么?在华夏之民看来,像这种政治体就是蛮夷,因为它们没有直接承接天命,是必须要受到讨伐的。像中山国早期的鲜于国,它其实就是一个的政治体,有土地,有人民,然而它没有得到周的册封,就是没有天命的授权,各国都不认可它的合法性,于是晋国对其连连讨伐,三家分晋后的魏国与赵国也从来不肯放过它,认为它就是蛮夷,直到其国君贿赂周天子,册封中山国君为子爵,这才使得大家勉强认可了中山国。

        天子身负天命,而只有承接了天命的国家才能有统治的法理权。这其实就是“君权神授”的基本政治体系,整个天下都接受了这套说法。而君权神授体系几乎是所有的君主制国家的法理基础,而魏齐相王实际上就是僭越天命,就是践踏了“君权神授”这一法理,那么齐国与魏国还有何理由能存在于世呢?

        齐王几乎是转眼间就思量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是啊,他之前是齐候,虽然是国君,是诸侯,但实质上还是周王的臣子,秉承周的天命,这也是他统治齐国的基础,如今他却是亲手掘开了这个基础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如此重大的问题呢?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合理的答案,于是沉默不语。

        魏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直接说道:“寡人是魏国之王,寡人自然就能统治魏国,这有什么问题呢?”

        在魏王身边的惠施则是极为尴尬,然而他却不得不替魏王发话:“两国相王并不是要僭越周的天命,而是效仿成法。当年周朝初立,成王年幼,而周却面临管叔、武庚之乱,周公遂摄政称王,代替成王执政;如今天下攻伐日甚,而天子暗弱,魏国与齐国乃天下霸主,有执掌天下的实力。而今魏齐相王,并不是要否定周的天命,而只是以王之位显尊贵,如此而已。”

        戴言哈哈一笑,向惠施问道:“依照惠子的说法,只要一个国家实力强大,有执掌天下的实力,就可以称王?在座共有诸侯十二,未来如果哪个国家强大了,是不是也可以称王呢?”随后他转向韩候韩康,对韩康说道:“韩国与魏国同为三晋之后,国人有好整以暇之勇;韩国另有宜阳铁山,甲兵之利天下闻名。韩国地处中原腹地,控遏宛、洛,为天子屏藩,实为天下之大国,小子以为,韩候应当称王,韩候以为如何?”

        韩候本来就对魏王与齐王擅自称王极为不爽,看到有人敢出来挑战他们的权威,心中正暗暗得意,冷不丁一下子被戴言给带进来了。韩国在他的父亲韩昭侯时任命申不害变法,使得韩国重新变强。然而魏国的一次进攻就使得申不害的变法成果毁于一旦,如今的韩国已经远没有他父亲时那么强大了,他对魏国与齐国真是惧怕到了骨子里,又哪里敢擅自称王呢?

        韩候沉默不语,在韩候身边的韩相公仲侈发言了:“我韩国如今实力不济,不敢擅自称王。”他的回答极为精妙,相当于默认了戴言所说的魏国于齐国称王,无非就是靠的强力。如果未来有一天,韩国重新变强了,又或者有了条件,韩国当然也会称王。

        然而这却不是戴言所要的答案。戴言为何会如此执着于称王之事呢?其实他真的是想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确定国家的法理权。

        现代国家与古代国家的区别在哪里呢?在17世纪以前,世界上的国家大为君主国,其存在的基础就是君权神授。在东亚,中国的历代王朝开国时必然要祭天,这是做什么呢?其实就是要的到上天的授权,证明我这个国家秉承天命,统治万民。而其他地区的国家则大多都受到宗教影响,立国几乎都有宗教的授权。比如欧洲的国王如果要得到世人的承认,必须要受教宗的加冕,这就相当于是承认了国王的权力来自于上帝,来自于神的授予。

        那么现代民族国家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国家是荷兰,它建立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废墟之上。欧洲在17世纪爆发了三十年战争,在战争结束以后,参战各国签订了奠定后来世界民族国家根基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这个条约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欧洲各国正式承认荷兰和瑞士成为独立主权国家。从那个时候起,国家的合法性不再来源于天授神权,而是来源于有影响大国的承认。

        而中国是如何从一个封建帝国变为一个真正的现代国家的呢?其中有关键的几步。第一步乃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清朝首先承认了英法等国。后来在清朝灭亡以后,新生的中华民国得到了世界各国的承认。而在1949年新中国建立以后,除了苏联和一些东欧国家,几乎没有其他国家承认。直到1972年尼克松访华以后,正式承认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湾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有了美国这种有世界性影响的大国带头承认,此后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都承认了中国。而湾湾即使是有自己统治的国土,有人民,有宪法,有政权等国家该有的东西,然而因为它不被世界主流国家承认,它依然只能作为一个地区,而不是国家。

        魏国和齐国两个国家互相承认对方国君为王,这在戴言看来就是奠定现代国家的第一步。从这时候起,“王”的称号不再是天子的象征,而是来自于天下有影响的大国的承认。从此推论出去,既然“王”可以被承认,那么国家呢?其存在的基础也应该是来自于他国的承认。这种法理的改变及其细微,而这个时代的人们几乎都没有发觉其中的差异。

        齐王思索良久,也没有思考明白齐国僭越天命以后国家的法理何在。于是他也就不想了,直接问向戴言:“子偃,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大可以明说,也不必拐弯抹角。”

        戴言郑重的回答道:“小子其实是想说,既然魏国与齐国能够相王,撇开周的天命,那么魏国与齐国的存在其实已经不需要周天子了,只要魏国与齐国互相承认,那么两国的存在自然合理合法。小子做为宋国大行人,在此正式承认齐国与魏国为王国,其国君为王,此乃正国家之名实也,惟请王上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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